陌生人,我也為你祝福, 愿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, 愿你有情人終成眷屬, 愿你在塵世獲得幸福。 34年前的春天,一個年輕人寫下這幾句詩,為每一個人送上祝福。 兩個月之后,他決定赴死。 這個年輕人選擇了山海光附近的一段鐵路,為了干脆利索,他趁著火車慢行,鉆進了兩組車輪之間,身子臥于鐵軌,身子緊挨軌道,火車提速的一瞬間,他親眼看著自己被截成兩半。 在他的身上,有一封遺書,書中寫道“我的死與任何人無關”,遺體周圍不遠,散落著四本書,分別是《新舊約全書》、梭羅的《瓦爾登湖》,海雅達爾的《孤筏重洋)》和《康拉德小說選》。 他叫海子,原名查海生,一位詩人,一位溫暖且明亮的詩人。 活在這珍貴的人間, 泥土高濺,撲打面頰, 活在這珍貴的人間, 人類和植物一樣幸福, 愛情和雨水一樣幸福。 讀海子的詩,很難想象他會選擇用臥軌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,以至于到現在,人們對他的死,依然充滿困惑,畢竟他曾寫的詩,是那么的讓人輕松快樂,如沐春風。 很多人喜歡他的另一首詩,在很多地方被選進語文教材,其中的一句更是當時無數年輕人的精神信仰,那一年,無數人的qq簽名寫著同樣的一句話: 我有一所房子, 面朝大海,春暖花開。 寫這首詩的時間,是海子自殺的前兩個月。 如今來看,這首詩的第一句“從明天起,做一個幸福的人”似乎已經有某種預兆,而那所面朝大海的房子,更像是海子親手在精神世界里建起的墳墓。 回望海子一生,這個天才,一生短暫,卻充滿傳奇。 1964年,查海生出生在安徽懷寧縣高河鎮查灣村一個普通的農村家庭,自小便表現出非凡的才能。 在那個扼殺物欲、只注重精神的年代,海生4歲就開始參加“毛澤東語錄背誦比賽”比賽。 1979年,國際風起云涌,國內改革剛剛開始,這一年,在同齡人還在讀初中時,年僅15歲的查海生就已經考進了北大,這是恢復高考后的第三年,北大校園臥虎藏龍,海生進了北大法律系。 對專業的選擇,海生沒有太在意,15歲的孩子對于一切都很朦朧,他沒有改變家國的大夢想,背負的只是鄭哥家族的期待。 進入北大前,海生就是一個按部就班,努力學習的孩子,報考法律系的建議,還是從別人那里聽來的。 那時候,他對未來還很迷茫。 但進了北大,一切開始變得不一樣了。 80年代初,中國的年輕人意識覺醒加快,社會和校園詩意橫行,人人都寫詩,五花八門的“朦朧詩”噴涌而出,北島、舒婷、顧城等人,一改過去寫實的詩歌風氣,轉而將是個推向了探求精神世界的方向。 那時的北大,詩歌氛圍格外濃厚,屬于詩歌的時代來了。 這一年4月8號,北京玉淵潭公園擠滿了人,最外圍還有警察維持秩序, 這是北島、芒克等人第一次舉辦詩歌朗誦會,人群中央,一個叫做陳凱歌的狂熱粉絲正在朗誦北島的詩,隨后,北島等人的詩刊席卷了各個出版社,他們手工出版的詩刊《今天》張貼到了各個高校,反響極為熱烈,學生們紛紛開始寫詩,經常很多學校的學生聚在一起,徹夜未眠,讀詩作詩聊詩。 那是一個浪漫的時代,絲毫不亞盛唐。 正是在這樣的氛圍之中,海生的詩情漸漸萌發,開始創作詩歌,那時候的他不會想到,這股詩歌浪潮將徹底改變他的人生。 1985年,20歲的查海生在中國政法大學哲學教研室工作,那一年,他給自己起了一個筆名,并且第一次公開發表自己的詩歌。 從此,海子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,同時出現的還有“北大三劍客”,其他兩人是海子的摯友,駱一禾和西川。 有詩歌,有事業,那時候的海子,還遇到了愛情。 當時海子還是政法大學星塵詩社的顧問,一次晚會上,他應邀朗讀了自己的作品,一位女同學心生愛慕,很多次接觸后,海子和這個女孩迅速墜入愛河,他后來的詩歌,很多是寫給這個姑娘。 比如《夏天的太陽》: 你來人間一趟, 你要看看太陽, 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。 這或許是海子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。 但好景不長,女孩家庭富裕,她的父母根本就看不上只會寫詩的窮小子,不到兩年,女孩聽從父母之命與海子分手。 這件事重挫海子,他在日記中寫道: 我一直就預感到今天是一個很大的難關,一生中最艱難,最兇險的關頭,我差一點就被毀了,兩年來的情感和煩悶的枷鎖,在這兩個星期,以充分顯露的死神的面貌出現。 沒有人能想見,那兩個星期,海子的內心受到怎樣的煎熬。 同事得知他失戀,約他喝酒,那一天正趕上昌平初雪,海子望向窗外說: 望見白茫茫一片,突然就不想死了。 這是海子第一次表露出想死的念頭,而他所說的“白茫茫一片”,或許是他某些未竟的心愿。 1987年,他在詩中寫道: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,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, 萬人都要將火熄滅, 我一人將此火高高舉起 ...... 我選擇永恒的事業, 我的事業,就是成為太陽的一生。 從此,沒有了愛情滋養,海子只能在詩歌中燃燒自己。 這時候,他已經開始寫《太陽:七部書》,他把所有野心毫不掩飾的傾瀉到這部作品,他要在詩歌中建立一個龐大的國度,從太平洋到兩河流域,以敦煌和金字塔為界,從蒙古大草原到印度次大陸,他要為人類文明獻唱,比肩但丁的《神曲》和歌德的《浮士德》。 氣吞山河的構想,閃耀著這個天才詩人的雄心,海子,想要登上人類文明的頂峰。 但是,天才,往往是孤獨而燦爛的。 他的熊熊野心,在現實中卻被批判的一文不值。 有人說他“寫長詩”“搞新浪漫主義”,說他的詩毫無用處,各地詩壇將他拒之門外。 一盆盆冷書把海子本就懷才不遇的苦悶澆的零碎不堪。 現實越是艱難,精神世界則越是豐富,海子的精神世界里,一半是詩歌,另一半則是氣功。 80年代,除了浪漫的詩歌刮起一陣颶風之外,”氣功熱“也悄然興起,海子對這個充滿神秘主義色彩的玩意很感興趣,他鉆研,并且深陷其中。 1988年,對于海子來說是一個至暗之年,詩歌事業不順,修煉的”氣功“也出了岔子,他經常出現幻覺,像是”走火入魔“,但他自己卻格外興奮,像是參透了某種東西一般。那一年,他前往西藏閉關修煉,再回北京時已經滿臉絡腮胡,據好友駱一禾回憶,雖然當時的海子兩眼泛光,但可以看出來,精神狀態已經不似從前。 這種精神狀態漸漸影響了他寫詩的風格,在新詩《太陽弒》中,明顯開始有了神秘主義和宗教色彩,甚至有一絲暗黑邪典的意味,那段時間,海子似乎活在一個異世界里。 我與我周旋久,寧做我。 這句詩像是海子當時最真實的寫照。 絕望、掙扎、抽離、在無盡的孤獨和壓抑中,海子動筆寫下一首名篇:《日記》 姐姐,今夜我在德令哈, 夜色籠罩姐姐,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盡頭我兩手空空 悲痛時握不住一顆淚滴 姐姐,今夜我在德令哈 這是雨水中一座荒涼的城 除了那些路過的和居住的德令哈 ┄┄ 今夜這是唯一的,最后的,抒情。 這是唯一的,最后的,草原。 今夜青稞只屬于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長 今夜我只有美麗的戈壁空空 姐姐,今夜我不關心人類,我只想你 誠如他詩中所言,這真的成為了他最后的抒情。 長久以往的苦悶讓海子病痛纏身,他時患胃病,經常吐血,經常閉門不出,連日寫詩。 畢竟,詩歌已經成為了唯一的出路。 1989年3月14日,備受身體和精神煎熬的海子寫下一首絕命詩《春天,十個海子》,此時距離他自殺只有12天。 他在生命的最后時刻,用力的怒吼,宣泄著他的疼痛。 春天, 十個海子全都復活, 在光明的景色中嘲笑這一野蠻而悲傷的海子, 你這么長久地沉睡到底是為了什么? ......大風從東吹到西, 從北刮到南, 無視黑夜和黎明, 你所說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? 此刻,海子已經萬念俱灰,過了幾天,海子和曾經的戀人重逢,可對方已經嫁做人妻,并且很快就要出國,他如受雷擊,心如死灰。 那一天,他和朋友徹夜喝酒,聊起曾經的愛情,或許實在心有不甘,他有些激動,言辭之間夾雜著些辱罵,酒醒之后,海子捶胸頓足,覺得是自己玷污了曾經純潔的愛情。 他,默默地,為自己宣判了死刑。 1989年3月25日,這天早上,他寫下了三封遺書,分別留給家人、校領導和駱一禾,他把自己自殺的原因歸咎于“道教巫徒”常遠,而在最后的遺書中,他又寫道:我的自殺與任何人沒有關系。 3月26日,他帶上了遺書和四本最喜歡的著作,走向鐵軌,列車駛來,一聲呼嘯,這個天才詩人就此長辭于世。 海子的死,如同一顆炸彈爆炸在1989年的上空,那個屬于詩歌的時代,從此一去不返。 直至今日,還有人拿著酒和詩集到山海關緬懷海子,更有人不遠千里,去他家鄉的墓前,獻上鮮花。 這個孤獨的、瘋狂的詩人,生前潦倒孤寂,身后卻走進了無數人的心里。 海子的生命形態,是百年不遇的傳奇,15歲上北大,20歲教哲學,25歲便寫出不朽的詩歌,在他生命最后的七年里,一共寫下200多萬字的作品,留下2000多冊藏書。 他如同他最喜歡的太陽一般,在有限的時間里,把自己熊熊燃燒。 ![](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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